既然决定搬家,沈棠也不耽搁。次日一早,便开始收拾杂物。明明只住了一个多月,可收拾起来却发现,东西堆积的跟住了一年似地。她甚至还从书架中,发现了几只当时制作失败的炭笔。这几只笔模样歪歪扭扭、写起来字迹轻重不一,是被她淘汰下来的东西,谁曾想,如今竟只有这几只留了下来。回忆起因为这炭笔在乌衣巷闹出的笑话,沈棠不禁苦笑一声。当初,为了赚点儿银子,她剽窃了林七姑娘上一世的想法,最后不仅没能赚钱,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那以后,每回去乌衣巷,她都得戴上帷帽。同样是为了赚银子,她再次去乌衣巷贩卖摹帖。运气更差,竟然被人家摸到家中,白日行窃。讲义被偷进了府衙,还因为那讲义,跟兄长起了隔阂。她果然没有赚钱的天分。沈棠拿着那两只炭笔,正发呆中,又听到了敲门声。怪了,自从住进这荔枝巷,便没一日清净的。沈棠摇了摇头,走到院门前。开门之后,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面色,骤然苍白。她看了看这简陋的巷子,又看了看对面那玉簪清雅,广袖流风的女子,自惭形秽这四个字,一瞬间涌进她的脑海中。往后退了两步,强忍住心悸的感觉,沈棠深吸一口气,挤出一抹笑。“你们是……”对面,林婉如面上的笑意也淡去。她眸光落在沈棠手中的炭笔上,立刻想起了数日前,两人那段并不愉快的相遇。对面之人,不仅仿造了她的炭笔,还害的她遭到摄政王府的警告,所有炭笔都禁止售卖,必须无偿捐赠出去,前期投进去的银子全打了水漂。那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啊!她的贴身婢女红袖,也因为此事,不知所踪。这样的仇怨,她怎能忍下?她正在满京城寻找此女呢,没想到,远在天边近在眼前?林婉如眼底尽是冷意,声音也异常冷硬,“你就是沈棠?”沈棠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,“对,敢问姑娘……”“别装了。”人前总是温柔和顺的林婉如,看到沈棠这个盗版剽窃者,一点好脾气都没了。“说,你把红袖藏哪儿了?”沈棠满面疑惑,“红袖是谁?”“还跟我装是吗?”林婉如冷笑一声,往前压了两步,正要揪着沈棠的衣领质问时,身后跟来的侯爵府管事嬷嬷王氏,急忙开口。“七小姐!”她拦住了林婉如的动作,眉眼之间带着些不耐和警告。“老夫人说了,今日上门,是为了结两姓之好,不是过来闹事了。”林婉如伸出去的手臂顿住。嗤笑一声,“王嬷嬷,我觉得没必要再结两姓之好了。”“这沈氏人品堪忧,做事没有节操和下限,让她进了侯府,才真是损了侯府的风水,败坏我林氏的名声!”“回去之后,我自会向祖母解释!”转身欲走,却被王嬷嬷拦住。“七小姐,您如今还未嫁入摄政王府呢,便不把老夫人的命令当回事了吗?”“老夫人说了,今日上门,势必要彰显出我们侯府的善意来。”“无论您从前跟这位沈姑娘是何等恩怨,今日必须释结解怨!”林婉如玉眉紧皱,满脸不郁。“王嬷嬷,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?”王嬷嬷笑了笑,绵中带针,“长春侯府,你我皆不是主子,唯一的主子,便是侯爷和老夫人。”“你!”林婉如双眸眯起,深深地看她一眼。“你想当一辈子的奴才,我可不想当奴才,我——”咔嚓。门被人合上。沈棠关上院门之后,还用门闩将木门给堵住。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木头,眼底带着恍然之色。长春侯府内的尊卑之事,与她无关。她在意的是,不要再牵扯到她了。而且刚才那嬷嬷说……林七小姐不日将会嫁进摄政王府?上一世明明是五年后了……原来,她果然是凌烨和林婉如之间的绊脚石。没有她,他们连婚期都提前了。呵……沈棠回到廊下,沉着脸继续整理起旧物。任外面如何敲门叫人,她都不再挪动半分。忍一忍。过两天就搬走了。……门外,王嬷嬷看着那不再开启的木门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“七小姐,您这般胡来,回去之后老夫人定不会轻饶的。”“今日之事,老奴会如实告知。”她作为贴身伺候老夫人的人,自然知道老夫人对于这冥冥之中玄学的迷信。尤其是,老夫人前些日子曾经做了一个噩梦。她们长春侯府因为得罪了某个暗中的势力,而被拔地而起,全员诛灭。梦醒之后,梦中的细节历历在目,恍若亲身经历一般,那种被抄家灭族的恐惧,让老夫人连着失眠多日。普济寺的大师告诉老夫人,唯一的破局之人便是这位江南出生的沈氏。所以,老夫人才力排众议,亲自操持起沈氏和三老爷的婚事……想到老夫人的固执,王嬷嬷怜悯地看了一眼林婉如。七小姐……到底还是年轻稚嫩啊…………门外的人销声匿迹后,沈棠也渐渐地平静下来。看着日近中午,想到今晚便是中秋了,急忙去厨房里翻出昨日采买的配料和模具。油、ru、糖混合,筛了糯米粉和粘米粉打进去,搅拌之后静置。小火慢开,将泡好的红,豆和玫瑰花放到砂锅之中,熬成了红,豆玫瑰酱。待酱放凉之后,和以蜂蜜、桂花、浆粉、做成了内馅。接着,将内陷塞进饼皮中,放在摸具里,搁在锅上蒸熟。半个时辰后。满室飘香。沈棠取下模具,看着那花瓣状的冰皮月饼,眼底泄出温暖的笑意来。小时候,每到中秋,娘都会做……等等。她忽然愣住。为什么,她会想起了幼年的事?虽然只是一个片段。但兄长说过,她幼年时曾经遭过一场大灾,从前之事忘得干干净净……她的记忆,因为两世的重生,难道要慢慢苏醒过来了吗?……幼年的记忆一闪而过。沈棠并没有深究。等月饼放凉后她才反应过来,似乎做的有些多了。月饼容易积食,她和兄长两人根本吃不完。想到荔枝巷住着的那几户人家,沈棠转身去拿了牛皮纸进来。包了六份,每份装了五个月饼,又塞了些果子进去,挨家挨户的敲门送礼。马上就要走了,当作彼此的送别之礼吧。有人在家的,她便敲门送进去,不在家的,便搁到门檐下,贴心地留了纸条。最后一家,便是隔壁那江南行商。沈棠正要敲门时,那门竟然自己开了……露出一面绣着暗纹的袍角。这衣袍,有些眼熟。沈棠正要抬头看时,砰的一声,门又被狠狠关上。她愕然地看着那紧闭的院门,不明所以。门后。凌烨强压住眼底的慌乱之色。调整好呼吸之后,捏着嗓子,发出比平时要尖锐的嗓音。隔着门缝道:“你是……”门外。沈棠觉得这声音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。这就是那个只闻名不曾见面的江南行商吗?这声音听来,不像是那种大腹便便的商人之态啊……还未深想,对面便又说道。“你是隔壁的沈姑娘吧?多谢你上次送来的玉笛,我很喜欢。”提起那玉笛,沈棠便想起那个温柔的夜晚,不禁笑道,“宝剑赠英雄,我和兄长都不会吹笛,送给你也不算埋没了它。”“今夜中秋,你的家眷没有过来陪你过节吗?”门后之人,涩然一笑,“抱歉,我并无父母,也无家世……”倒是沦落天涯的可怜人了。沈棠心中叹了一声。那人又道,“不好意思,生的丑陋实在不敢见人,还请姑娘见谅。”沈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。这样尖利的嗓音,像被火钳烫过一般,应该是受过什么罪,估摸着脸上还带着疤疮之类,讷于见人可以理解。怪不得平时院门紧闭,搬来许久,街坊邻居都没见过这位江南行商。沈棠温声道:“没关系的,倒是我突然上门,冲撞了您,这是我做的冰皮月饼,是南方的口味,今夜中秋,愿公子您万事和顺,将来也能得圆满。”她将绳子绑在门锁上之后,便不再打扰,回了自家庭院。殊不知,门庭之后,看着那一提月饼的凌烨,是如何心潮澎湃…………长春侯府。玉老夫人将龙头拐杖狠狠甩在地面上,摩挲在指尖的佛珠散着莹润慈悲的光,却压不住心头那蓬勃的怒意。她冷眼看着一脸倔强的林婉如,怒声呵斥。“跪下!”林婉如皱眉,脚下没动,开口劝道,“祖母,什么人命天命都是无稽之谈罢了。”“孙女认为事在人为,侯府的未来不在某个人手中,而在——”“来人——”老夫人叫来守在外面的家仆,冷声吩咐,“七小姐既然不会跪,你们便教教她该怎么跪!”家仆对视一眼,二话不说,一脚踹向林婉如的膝窝——嘶。膝间一软,林婉如锒铛跪在地上,唇间溢出痛呼。